小寒在家中品尝到的最为美味的一顿饭。
然而,她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此刻她正独自坐在一张木制长桌的上首。
各式各样的菜碟整齐有致地陈列在她的面前。
时家的其他成员,则恭敬地站在长桌两侧,默默地看着她一个人用餐。
这无疑让时小寒感到十分尴尬。
毕竟平日里,她吃东西时从来不在意形象,或者用顾旭的话来说,就是“颇具江湖女侠的豪迈风范”。
见到美食,她总是呲溜呲溜地大口品尝,常常吃得满嘴都是油渍。
可是现在有这么多人一本正经地围观,她怎么还敢像以前那样不拘小节呢?
于是,她不得不正襟危坐,左手扶碗,右手拿筷,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这对她而言,这简直就像用“昆吾刀”绣花一样别扭。
而每当她有需要时,比如想要纸巾、想喝茶水、添碗米饭等等,这些曾经的族人们便会察言观色,争先恐后地上前献殷勤。
其中表现得最为积极的,是她的堂叔时硕。
在时小寒的印象中,这位堂叔一向热衷于做生意赚钱,前些年她与他说话时,他常常显得爱理不理,似乎觉得她很幼稚。
但今日,时硕总是陪着笑脸,有时还未等她开口吩咐,便会抢先众人一步把她需要的东西恭恭敬敬递上来。
时小寒还注意到,这位过去热爱锦衣华服的堂叔,今日竟然穿了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衣服上还打了不少补丁,与他曾经的光鲜形象大相径庭。
“时家虽然被收缴了产业,但也不至于穷到这种程度啊!”她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疑惑。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顾旭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叫做“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大齐王朝的皇帝总是锦衣玉食,极尽奢华,讲究排场,大兴土木,不惜攫取天下资源以供自身修行之用。整个朝堂也奢靡之风盛行,大小官吏竞相攀比,常常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而想尽办法捞取油水。
可今天,当统治大荒的君主换成了顾旭这个以前连肉都舍不得吃,只喜欢吃豆腐的抠门家伙时,举国的风气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人们开始以穿简单破旧衣服为荣。
当顾旭习惯性地在宫中穿着他那件朴素的青布衫,并严惩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时,臣子们也开始纷纷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朝,甚至有人故意将新衣服改旧,在上面故意弄出几个破口。
时磊站在一旁,将女儿不自在的模样看在眼里。
他很想抛开世俗的礼仪,走上前去,坐到她的旁边,问问她最近在宫中过得如何,是否能吃得饱肚子,有没有受到他人的欺负,陛下对她的态度是否还像过去一样……
然而,当他看了看四周的族人,尤其是一动不动侍立于墙角的时琼瑛时,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这么做。
宝贝女儿现在已经成了天上人,不再是过去那个会抓着自己袖子耍赖索要零食的小丫头了。
…………
时小寒并没有在时家宅邸停留太久。
午膳之后,她稍作休息,便提出了想要离开。
虽然她曾在这片人群中长大,但现在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时家众人恭敬相送。
在她来到马车边上的时候,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虽然她对父亲有着颇多的怨言。
但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陷入沉睡,或许很久都无法再见到他,心情依旧不免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时磊深吸一口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众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边上,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开口:“小寒,你最近在宫里过得如何……”
此刻,他隐约听到时琼瑛在背后斥责他,叫他退回来,不要冒犯了贵妃。
但他却置若罔闻。
时小寒看着他,恍惚了片刻,然后嘴角上扬,露出微笑,两个小酒窝清晰可见。
“我很好,父亲莫要担心我。陛下对我很是照顾,他最近还教我做蛋糕呢。”
“那就好,那就好……”
时磊也笑了笑,目送着女儿在宫人的护送下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逐渐加速,渐行渐远。
待到马车行驶到道路尽头的时候,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如闪电般划破长空,随后马车径直驶入那道裂缝之中,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
…………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在时小寒返回畅春园后,顾旭揉了揉她黑发蓬松的脑袋,微笑着问道。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听到他的话,时小寒轻哼一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这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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