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桂珍离了眼前,凭他姓黄也好,姓李也好,倒也不复穷究。
桂珍到得北京,知道八大胡同全是住着南妓,叫做清音班,内中有几个手帕交还,可互相来往。那南妓里最负盛名的是谢红宝,又叫谢姗姗,更叫洪宝宝,绝艳惊才,名满遐迩。
天潢贵胄,无不折节下交。红宝却对着殷勤得很。庆王的世子捕二爷,已长到十**岁,书房是不进了,巴结他的门客,带他到胡同里逛逛。看着南妓的身材态度,比北妓俊得许多,什么窗幔、门帘,枕囊、被套,都来得庄严灿烂,不染纤尘。况且北妓满口腥膻,满身膨胀,一点没有风趣。捕二爷本有个北妓旧识,叫做排三,如今遇到南妓,早已弃之不顾。还记得桐城方尔止嘲北妓一绝道:清晨旅舍降婵娟,便脱红裙上炕眠。
傍晚起来无个事,一回曲一筒烟。
捕二爷在胡同里逛久了,才认得这谢红宝。红宝虽是南妓,却能迎合北人的心理。北人赏识南妓的娴雅,却憎嫌南妓的矜贵。北人强丰是急色儿,旗门子里的,尤其见面后便想落交。
偏是南妓灌了迷汤,又斫斧头,斫了斧头,又灌迷汤,弄得客人惝恍迷离,依然可望不可及。其实南妓不但喜狎伶人,连软棚十里的,居然邀他入幕,只有对待客人,守着这看得吃不得的秘诀,千方推脱,百计腾挪。只红宝独反其所为,但能够和酒连场,自有相当的酬报。摴二爷在邸里,纵然尝得一脔,都是直挺挺的旗婆子,早经习见生厌,便溜进窑子,抱着窑姐儿,也不过春风一度,各自东西。到得胡同里来玩,南妓总是印板章,不肯通融一点。得了这红宝格外优待,觉得香温玉软,无限缠绵,红宝注意的是捕二爷,对待门客一班人,无不使他满意。捕二爷称赞红宝,门客亦竞相附和。从此捕二爷为红宝所绾,行动坐卧,均在红宝妆阁。门客笑谓捕道:“二爷属意红宝,何不携了归邸?红宝固得所寄托,二爷亦免得往还。若在班子里,终究有点不便。”捕二爷道:“你话何尝不是?只我才娶亲,便要纳妾,恐怕老爷子不允。邸里辈分多,礼节繁,红姑娘防弄不了。我所以不敢这话。”门客道:“这又何难?
先在外面租个宅子,把红姑娘住着,慢慢再禀明老爷子,从前振大爷的翠姑娘,不是这样办吗?”捕二爷道:“也好。不知道红姑娘愿不愿?红姑娘的母亲,要多少银子呢?”门客道:“红姑娘千肯万肯,银子呢,房屋呢,家具呢,二爷总不要管,只要老爷子上好言一声。”捕二爷道:“这事你们去干,总要秘密点,不要同老大一般,惹着疯狗乱吠乱咬,连老爷子都担不是。”门客答应着是。
红宝除了牌子,进了新居,连他母亲一齐跟过来。班子里娘姨大姐,也来伺候二爷、二奶奶。捕二爷在邸里,本来没有事。庆王忙着卖官鬻爵,收门生,结亲家,振大爷另有狐群狗党,同那班亲贵交结,没工夫来管二爷。二奶年纪轻,面皮嫩,二爷不归号,也是有冤没处诉。所以这二人双栖华屋,并无外人干预。只有胡同里一班狎客,许久不见红宝,问起姊妹行,才知嫁了捕二爷。这个风声传播出去,某酒楼又发现题壁诗道:红巾旧事洪杨,惨戮中原亦可伤。一样误人家国事,血腥新化口脂香。
娇痴儿女豪华客,佳话千秋大可传。吹皱一池春水绿,误人多少好因缘。
壁上添了这两诗,大众都难兄难弟,聚在一门。有人还将“儿自弄璋爷弄瓦”七个字,对了“兄曾偎翠弟偎红”七个字。咳,章天成,妙手偶得,这十四个字,真可采入庆王的家乘,补入庆王的实录呢。前时载振的事,还有赵御史直言弹劾,虽则没什么效果,毕竟使老奸胆落,乳臭心惊。现在风宪衙门,仗马寒蝉,使庆王益无忌惮。便这一副联语,两首绝诗,他只当游戏章,并不十分在意。
载振又靠着庆王的力,出使一回英国,往贺英皇加冕。英国竟将载振排在三十六位,同埃及、印度使臣,参错先后。清廷还怪英使刘玉麟,公中不将贵族叙明,至蹈此辱。实则载振的历史,英国岂有不知?第一是为着载振曾纳翠喜,人格丧失,加冕巨典,谬以振往,是为亵渎;第二是为着载振是清室疏族,不以载洵、载涛往,无端使振,是为轻忽;第三是为载振仅有世爵,不占政治上重要位置,清不重英,英亦不重清,是为疏逖。载振走了一趟,便哄这种笑话,清廷还加俸加衔,带挈载捕也升一级。老庆记招牌愈老,生涯愈盛,两位世子着实能够张罗。诸皇族跟着老庆起来,什么善耆、载泽、溥伦、溥頲,你也大臣,我也尚书,是不分满汉,却为安顿亲贵,裁缺的汉人,反去署副都统了。
光绪尚在瀛台,是圣躬不豫。老佛爷回銮以后,每以宫殿残破,器物缺失,不无怏怏。况且年将七秩,皇嗣全虚。上次拥立大阿哥,又酿成这样巨祸。变法呢,立宪呢,只不过顺应潮流,也并非老佛爷的本意。几个患难臣子,荣禄是殁了,王韶是归去了,眼前剩得一后、一妃,尤为无趣。每日听朝出去,革命党人的消息,日逼日近,东也闹变兵,西也掷炸弹,刷新的政策,只有一样禁绝鸦片。既然通谕全国,照会各国,老佛爷连进用的福寿膏,亦都屏绝。曾有一诗记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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