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叫,一叫一哭。这叫声和哭声听起来真挚动人,哀哀欲绝,但哭的人和死的人却是毫不相干也素不相识的。倒是那些息息相关的人,只静默地陪着那隔绝了生死的棺材,悲痛地走向墓地。
萧兰枢的坟和苏世安的坟只有几步之遥,位置比苏世安的坟略低了些,位于其左下方,同样的青石墓碑,同样的坐南朝北,同样的绿树环绕。
只一眼,萧暮雪就明白苏婉言将坟地选在此处的目的:这坟地原本是一处地势较险没人要的荒地。背靠一座山坡,面朝重重叠叠的群山翠岭,三面悬空,自成一体。苏世安还在世的时候,经村上批准,将其划在萧家名下。之后,萧兰枢请了几个壮劳力,花了几天的功夫,将这荒地改造成一块四棱见方的水田。并在山坡上种了一排翠柏,树脚下洒满了野花的种子;田埂的左边种桃树,右边栽梨树,前面则任由茅草、黄荆、野刺条和藤蔓疯长,慢慢长成一道天然屏障。几年下来,这里一改当日的荒芜,尤其是到了春天,花团锦簇,蝶舞蜂飞,成了村里最美丽的地方之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婉言给了萧兰枢苏家长子的尊崇。而等自己百年之后,则可葬于右下方。三座坟呈“品”字排列,相互守望,相互陪伴。
萧暮雪看着苏世安坟上已有半人长的青草和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想不到爷爷口中的良田好地,竟然成了萧家两代家主的丧葬场。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坑上,眼睛疼得无法挪开。
棺材被放在了地上,又慢慢被挪进了大正合适的黄土坑里。抬棺的汉子用眼神问主家:埋么?
苏婉言看着那口朱漆木棺,哀哀地哭倒在地,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暮雪张了张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字来:“埋吧。”随行的人惊异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至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姑娘,不知道是该夸她坚强,还是该她无情。
萧暮雪无惧落在身上的各种眼光,直挺挺地站着,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不痛不悲。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姑娘身上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尤其是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平静,淡然,却无端地叫人心生畏惧。
只一袋烟的功夫,一座新坟赫然眼前,一个生命彻底消失。
是谁过,当悲伤来临的时候,不是单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这分明就是骗人的!因为,我这心里的悲伤,并不是成群结队的,而是无边无际的肆意汪洋。爸,我低估了悲伤的力量,我以为可以自救,却反而加速沉沦。我已无能为力,只能让悲伤浸泡我的每一个细胞。爸,我是该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这人世无涯的苦难?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谁能听见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对话。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山村的每一个角落,温柔得让人热泪盈眶。送葬的人渐渐散去,苏婉言在七婶的搀扶下也回去了。萧暮雪没有动,她慢慢跪倒在萧兰枢的坟前,一捧一捧慢慢地向坟上添土。
傅雪峰陪在一旁,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回来移动。
晨风温热,轻轻吹动着萧暮雪一身缁衣,吹落了枝头的花瓣,吹起了地里的黄土,将这落红和沙尘扬在天地之间,遮住了这盛夏的朗朗晴空。
风过后,阳光渐渐明艳起来。萧暮雪站起身,将手里的黄土抔在坟头,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身向回家的路走去。傅雪峰审视着她的脸,想要探究她的内心,却发现那张月牙色的脸上,除了平静,只有淡然。
回头看看红花与绿树环绕下的新旧两座坟,傅雪峰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头七过后,苏婉言的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萧暮雪为她把了脉,发现她身体并无异样,便知道是她夜夜哭泣伤了神经,心里更加悲伤。
苏婉言摸索着将手放到萧暮雪脸上:“雪儿,别替妈妈担心。就算看不见了也没什么要紧,我还有你,你就是我的眼睛。”
萧暮雪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我知道……我先开点药稳住病情,然后再慢慢给你调理。这不是什么大病,会好起来的。”
苏婉言摇了摇头:“你别费神了。我不想吃药。”
萧暮雪踅身上了阁楼,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颗药丸:“你把这个吃了。”
“是什么?”
萧暮雪将药丸塞进苏婉言嘴里:“是爷爷留下的,你别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苏婉言脸色一凝,慢慢将药丸咬碎咽了。
&l;/div&g;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