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悚然。
老太公出身名门养尊处优,哪里得来的这些个街头俚语零碎故事?
阮家又找着法师,具言怪像,拐弯抹角询问,还阳时莫非召错了魂?
法师一口否认,说老太公魂魄曾坠入幽冥,躯壳又为恶鬼所据,还阳后,神志难免为鬼气所乱。
阮家又问,可有医法?
法师嘿然无语。
阮家早不堪苦楚,来之前有闭门商讨,其实早有计较,试探着询问,前番还阳之事,阮家已对法王表示顺服,当不至再惹窟窿城误解。而孝顺孝顺,孝之在顺,后人既已解了祸患,可否就此顺遂了老人意愿呢?
熟料,法师还是摇头。
老太公躯壳内药力积郁,精元坚固难朽,又经秘术加深了魂与肉的联系,而今,即便撤去命灯,散了法术,也只会是不人不鬼一具活跳尸。
除非……
儿女们怀着这个“除非”沉坠坠回了家,紧闭祠堂又是一夜深谈。
次日。
长房老大翻出了老太公剩下的半副毒药,恢复了家里早上聚餐的传统,并让厨子备上好大一桌子酒菜。
餐坐上,儿孙们没一个动筷子,各式的心思,各色的眼睛,默默瞧着老太公狼吞虎咽。一大桌饭菜食尽,老太公忽的喉咙中“咯咯”有声,随即,伏地呕血。
儿孙们没慌张,也没叫大夫,只将老太公搀扶回卧室,紧闭门窗,守着那“咯咯”声从清晨到黄昏。
可第二天,又是早上聚餐时辰,老太公白着脸,似张纸片飘上了饭桌,仍是狼吞虎咽,留得一双双错愕的眼睛。
当夜,二房夫妻悄悄打开了房门,彼时夜色深深,府内静得稀奇,他俩穿廊过道进了老太公的房间。
床上,老太公熟睡正酣;床前,二房夫妻踟蹰不定。
忽的,窗牍响起轻微的抓挠声,夫妻俩惊惶看去,窗户推开了一丝缝隙,缝隙里簇拥着好多双眼睛。
眼睛催促着夫妻俩,催促着他们用厚丝被捂住老太公的脸,老太公登时惊醒,挣扎得厉害,老二一咬牙叫妻子身体压上去捂紧,自个儿腾出手掐住了老人干瘦的脖子。
唯恐他躯壳顽固。
用力。
用力!
直到“嚓”一声。
被子下没了动静。
老二恶狠狠回头,窗户缝隙里的眼睛慌张散去。
又是清晨,又是聚餐,阮家人恍惚围坐。这时,门口有仆役惊呼,竟见得,老太公耷拉着脖子,摇摇甩甩进门落座,以一种奇怪的姿态狼吞虎咽,留下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儿女怕极了,可箭在弦上如何不发?但再要人动手,却各个推脱不肯,这等阴私事也不好交给旁人,争吵埋怨一阵,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不被承认的家里人。
阮十七站在老太公门前,夜深深月冷冷,朦朦霜雾迷迷里并不寂静,细细难察的窃窃声潜藏其间,一如当初院子闹鬼情形,但阮十七晓得,那绝非是鬼。
他拔出怀里的短刀,跨过了门槛,片刻之后,他颤颤撞出了门,手里刀子鲜血淋漓。
次日。
当老太公依旧出现在餐桌前时,阮家儿女们竟无太多惊讶,只把目光投向阮十七——他第一次得到了上桌的资格,以为他昨夜临阵退缩。
但当老太公狼吞虎咽肚子飞速发胖,撑开了衣衫,也揭开了事实。
他的肚皮似张破布被利刃划得稀烂,粗粗咀嚼的食物顺着破口淋漓而下。
老太公仍旧没死。
好在,阮家结识的那位本地人是个有能耐的,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个中详情,又给出了主意。
走窟窿城的门路诚然没错。
不过,想让没死透的活,自是寻法师还阳;但要让没活够的死,不该去寻煞神勾魂解煞么?
阮家人恍然大悟,忙慌去寻了供奉煞神的巫师,将始末裁剪道出。
巫师直言难办,老太公遭这一番折腾,戾气必然远超寻常死人,即便一时勾去魂魄,也难免会返家作祟,除非……
阮家人怕极了“除非”,可还是得配合搭话“除非如何”。
巫师道,除非老太公愿意成为法王座下侍者,借法王神威镇压凶顽。
阮家人个个为难,如今老太公半人半鬼神志癫狂,如何劝他回心转意。
巫师却道此事容易,老太公既已神志不清,可由亲属代为应承,只消大多数血亲订立契书、按下手印即可。
阮家孝子们大喜,纷纷签字画押,唯恐效力不够,甚至拉上了阮十七。
自古以来都是爹娘卖儿女,而今儿女们联合起来如何卖不得爹娘呢?
巫师业务熟练,动作很快。
阮家人动作却更快。
前脚送了煞,后脚就敲锣打鼓拉起棺椁去城外安葬。
队伍出清波门时,抬棺的阮十七回头张望,城头上的头颅早被取下,血污却浸入墙中,擦洗不去,留得大块褐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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