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书,你若肯用心,自有一番好歹;倘敢存别的主意,弄出些病痛不服形状,可仔细着!”
宝玉一吓得身子打颤,咬了牙关,话也不回。王夫人又是疼又是急,压住了声直叫“宝玉”,含泪催道:“我的儿,你且应一句,谢过你父亲巴望你好的心才是!”宝玉这才强撑着起来,到贾政跟前磕了一个头。
贾政见他母子这个样子,也是心里叹息,摆摆手,叫宝玉:“去吧。老太太那里,仔细伺候。”见其一惊复喜,应声旋踵,如闻纶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道是:“当着外客,不得莽撞!”宝玉方讷讷后退着蹭出去。然而甫出院外,便即脚底生风,不沾地的就直奔贾母上房这边来。
却说贾母上房这边,男客既都辞出,只有众姊妹妯娌并一个薛姨妈在。亲戚间更无约束,贾母就歪在中间榻上,琥珀拿美人拳捶腿,教黛玉、迎春一左一右在跟前坐着,薛姨妈带着宝钗、探春、惜春坐在旁边,众人说笑。尽下边亦有李纨、熙凤之座席,只是一个时时要递手炉、捧杯盘果脯之类进上,一个在贾母、薛姨妈两边穿插说话,忙得花间蝴蝶儿一般,更顾不上坐一坐。贾母笑道:“凤丫头见了你妹妹,又成了‘人来疯’,倒比平日我跟前更殷勤。”
王熙凤忙笑道:“老祖宗只看我在林妹妹跟前殷勤就咂了醋,竟不想我都是为了谁?”
贾母忙问:“你为了谁?莫不是为了我?”
王熙凤道:“自然是为了老祖宗。”转身绕到迎春身后,搂了迎春头颈,向贾母笑道:“我为了老祖宗嫡嫡亲的孙女儿,在未来婆家人跟前卖乖耍嘴、‘彩衣娱亲’,老祖宗不谢我,还满嘴乱咂醋——啧啧啧,果然自古历来媳妇是难为的!”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迎春、黛玉两个面孔通红,又是羞,又是笑。贾母也笑个不住,又看她两个,摇头道:“你们这辈分官司,可怎么说?固然常理都按夫家的排行论,偏你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姐姐妹妹都顺了口,也不知道多早晚心里能掰得过来?”
这是说的迎春、黛玉的婚事,表姊妹两个,要嫁的是堂房的弟兄。年纪小的妹子,嫁的是居长的堂兄;年纪大些的表姐,到时候倒要敬妹子是堂嫂。若是章回、章僚血亲疏远些,或还不妨;偏偏章家这两房虽是堂亲,却极其要好,言谈行事,处处显出堂兄弟跟亲兄弟一般无异。且在常州顾塘,两房也是合在一处居住。到时候小辈儿们虽成亲,至多不过隔有限几道院墙,日常还在一起。如此,这里头的长幼辈分颠倒就稍有些尴尬不便了。——也幸亏章回、章僚两个是隔房的兄弟,各房自有顺序,不至于乱了名次;待出了某一房,大家大族枝叶繁茂,辈分年岁错了代的正是常见,也就不足为奇了。尤其同辈在一起,亲密友爱,年庚近似的甚至不细分究竟长幼,拿“弟”“兄”“姊”“妹”四个字随意乱叫的都有。是以此刻大家只觉迎春、黛玉这番排序有趣,又是骨肉至亲,便时常爱拿来当顽话取笑,逗着看她两个脸红害臊罢了。果然王熙凤打趣了一回,心满意足,就亲自挪了茶来给黛玉和迎春,又嘻嘻哈哈说了好两句亲昵话,这才转到贾母身后,替贾母垫迎枕、理鬓,十分殷勤。惹得贾母笑骂:“知道你孝顺了,还不给你姨太太倒茶?”王熙凤忙端了茶到薛姨妈处。薛姨妈也笑得手打颤儿,端杯子也不稳,点头道:“凤哥儿就是这样周全人。”
说笑一回,贾母便问起黛玉家中过年的情形来。黛玉就告诉了林、章两边家里的布置,如何祭祀行礼,如何迎新守岁,如何戏酒宴乐,等等。因说:“舅太太说年节下头必要热热闹闹的才好,所以不论男女长幼坐在一起吃酒说笑,显得又亲香,又暖和,行起令来又有趣。”便细说了当日章魁唱的曲子、章僚和的戏文,然后又讲尹氏弹的一手好箜篌——“一应形制,皆是翰林府自隋书唐典并画梨园的画卷中出来,又加变化。奏时音色清澈华彩,真个把‘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落在了耳边。我虽跟在常州半年,这番也才头一次听到,竟听得呆了,二姐姐推了好两把才醒过神来,却不提防被她偷塞了一杯酒,稀里糊涂就吃了,还想着大约那月中被玉兔儿踢翻的桂花酒便该是这个滋味。”
众人听了,不免都笑一阵,又都赞叹一回。迎春言辞尤其诚恳热切,并透出羡慕钦服之意来。贾母笑道:“林丫头促狭,硬生生逗出我们的馋虫来,恨不得立刻听到。倒是二丫头不用忙,左右有那一等耳福。”
正说笑间,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众人皆一顿,随即贾母、薛姨妈皆笑道:“快叫进来。却是来晚了,没听到精彩。”转眼进来,与众人依礼厮见毕,贾母就招手让到身边坐,并问哪里过来,先做了何时,怎地用了这许久。宝玉忙上来坐了,嘴上与贾母说笑,眼睛却直往那边林黛玉脸上瞧。——原来黛玉闻听丫鬟传报,早转到迎春身后去了,大半个身子面孔都被遮挡得严实。宝玉眼望黛玉,心中早翻腾出千言万语——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