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低头注视着那老相片,而黛蓝则在一旁注视着他。
光是注视着这位看上去如此苍老的英雄,就像是在认识一个已经逝去的旧世代。
那是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群青和理发师…..连英雄俱乐部都没有的时代。
黛蓝知道,皇帝绝非是懦弱亦或是无能之人——因为时代是完全不同的。
当年的皇帝面对的,是如今的她不认识、不理解甚至没有听说过的敌人和困难。也正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伴们所做的努力,才会让这些敌人与困难不存在于现在的世界上。黛蓝绝不会因此而看轻这位老英雄——人们那长久的爱戴与尊重绝不可能是虚假之物。
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冰水总是那样笑嘻嘻的,很是淡然、又像是懂很多大道理的样子。
冰水虽然作为英雄之女,但她并没有从这个身份中攫取到什么实在的利益一一反倒是从中感受到了更多的压力。
她的童年从六七岁时就已经结束了。从那之后,她必须直面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丑恶。
在其他的家庭教导着自己的孩子成为好人、被这个社会所接受的时候,皇帝却在教她如何撒谎、如何欺骗、如何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稳定这个社会。
为了让冰水真正理解为什么他们必须隐瞒母亲之死,皇帝就必须向她解释清楚一切。
黛蓝甚至无法想象,一位饱受丧妻之痛的父亲、如何小心翼翼的对只有七岁的女孩解释着「死」的概念、解释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还要对她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人们为何会发起谣言来伤害他们一家…..以及为什么要保护如此愚昧的人类和社会。
皇帝在体会与挚爱之人生死分离的痛苦之后,没有选择报复将要伤害他的社会、而是选择了伤害自己和冰水来保护这个社会;他在充分理解了「英雄俱乐部」终将腐朽堕落之后,依然选择了开创它来让英雄成为一个有收益的职业。
而冰水也在理解这个丑恶的、乖张的、充斥着愚人的社会本质后,选择了完成自我牺牲来保护这个间接害死了她母亲的社会、保护那些在知晓真相之后一定会伤害她父亲的愚民。
在知晓世界丑恶之后,依然选择了爱世界。
黛蓝想,拥有了如此深沉而苦痛的觉悟,冰水并非是英雄之女——她正是英雄本身。
冰水是和她父亲一样沉默的英雄。一位不被人们所知、也不能被人们知晓,保守至关重要秘密的英雄。
人人都认为,「皇帝」是幸福岛上收入最高、最为成功、最接近「大人物」这个形象的英雄。他用自己的一生,来努力教会人们三件事:做善事是有收益的、为他人而冒险可以得到巨大的收益、用自己的生命成功拯救他人就能平步青云。
有人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抹黑了「英雄」之名;也有人认为正是皇帝才养成了幸福岛如今的英雄崇拜,让英雄不至于流血又流泪;还有人声称,幸福岛的道德混乱正是因为人们对英雄的过渡崇拜所导致的,始作俑者的皇帝必须为此负责;也有不少人梦想着成为英雄,只是为了赚取正常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钱财
但谁都不会知道,皇帝所做的、人人都熟知的那些「牺牲」,都不过是他的表演;而他真正最为苦痛的牺牲,这个世界上却只有冰水一人知晓。
皇帝注视了那张照片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慎之又慎的将抽屉放回并上锁。
他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那张合成照片:「你在想什么,黛蓝?」
「……我在想,英雄真不容易啊。」
「你错了,黛蓝。」
皇帝的语气平稳:「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容易的。只是你还不知
道他们不容易的地方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的羞耻与苦痛,每个家庭都有不可言说的矛盾。首先将这些暴露出来的人并不值得哀怜,那些仍旧沉默的人同样也有他们不容易的地方。人们会同情苦痛之人,正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也希望在自己承受不住之时能有人同情自己。
「换言之,越是坚强的人也就伤得越重。但总要有人选择坚强。
「若是所有人都宣泄自己的恐惧、仇恨与痛苦,那么社会上将会充斥血与泥。总要有人在这时高举着小丑的笑脸面具,成为众矢之的;也要有人像是石像般沉默,将自己的恨与痛连同躯壳一同埋葬;还要有人像是太阳般
照耀众生,给予人们希望社会才能得以净化。
「爱会传递、仇恨也会;勤劳会传染、怠惰也会;希望……能感染他人,绝望也能。」
「……所以,您决定做那个石像?」
「因为我做不了太阳。」
皇帝如往常一般表情肃穆,没有任何表情、话语也没有什么波折:「但总有人可以。石像不只是我,也不只是冰水…..我们只是在等待日出。」
「那么…..等到了吗?」
「——等到了哦。」
一个悠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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