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的后殿外种了大片的双荚槐, 花瓣纯黄,随秋风飘落,洋洋洒洒, 宛若碎玉一般, 雅致且颇有意境。
高兆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想起什么, 将轩板抬得再高了一些, 抻头向窗外看去。
宣室殿的规制是从前朝大周年间流传至今,虽经了改朝换代, 又经数代易主,但总体的样子是没有多大变化, 这个他曾在一本闲散文人所编撰的《殿台录》中看过。
方方正正,首尾相合↓应了儒家的规矩正统。
可仔细看一看, 眼前的宣室殿一隅似乎又有些不同。
除了这一片长势蓊郁的双荚槐,碎石路两边还有乌沉木雕琢而成的阑干, 上面浮雕的纹饰也不是正统的宫闱图样,而是颇具有南郡风格的流水卷云。
这些细节都不甚起眼, 但聚在一起, 却让这过分肃穆巍峨的宫殿多了几分小桥流水般的柔和绵隽。
高兆容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雕琢阑干的乌沉木很新,不像是旧物,而这些双荚槐也不像是从一开始就栽植在这里的, 因为这几颗树与周围的环境并不十分相称。
他了然, 既然没有多少年岁, 那很有可能并不是从前的皇帝留下的,而是当今这位年轻天子的手笔。
高兆容想起自来长安与皇帝陛下的数度往来,却如云深不知处,始终都看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他年轻气盛,可他在处事方面却老练独到、滴水不漏—说他迂腐死板,可他手段多样,从不拘泥于陈规□至要说他憎恶云梁,可他却偷偷地娶了云梁公主为后,与她生了个太子,对她一心一意,百般爱护。
高兆容自认为波折了半生,阅人无数,可他从未见过这般复杂矛盾的人。
他合上轩板,将那槐花飘落的美景关在窗外,想:为君者不就是应该如此吗?城府幽深,诡谲多变,让旁人无法将自己捉摸透,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将自己置于安全境地,皇权永固,四海安稳。
他有些寥落地想,若是当年的孟浮笙能做到这一点,或许也不会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了。
想到孟浮笙,他原本甚好的心情又好像蒙上了一层灰霭。
恰在这个时候,侧殿门被推开,內侍躬身而入挖了门侧,让出一条道。
高兆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出现了那儒雅端方、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敛袖迎了上去。
他深揖为礼:“皇帝陛下。”
江璃掠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亦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涅,弯身坐在了屏风前的檀木椅上,目光随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儒生气的一品侯。
许久,他才漫然道:“早就听闻武德侯近来平息了南燕内乱,可谓功勋卓著,前程一片大好,所以才格外受薛国主器重,派你来出使大魏。”
高兆容还维持着刚才朝江璃弯腰揖礼的动作,听他跟自己说话,自然地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陛下过誉了,不过是为国尽忠,臣之本分。”
“臣之本分?”江璃目光幽深地看向高兆容,“武德侯的本分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高兆容温和道:“陛下所言何意?臣怎么听不懂。”
江璃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要去跟你兜什么圈子了,昨夜的种种,难道不是武德侯一手谋划,全力促成的吗?”
高兆容的表情无懈可击,诧异中带着些许惶恐:“此话从何说起?不是南贵女将娘娘带到了冼尘殿吗?臣与合龄公主本是从异族而来,对大魏的境况知之甚少,偶然间撞破了这等秘密,本就心里十分惶恐,如今陛下又这样说,倒真让臣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江璃平静地看着他撇得一干二净,面上无波无澜,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一直等着他说完,才慢慢地道:“高兆容,其实你并不姓高吧,你姓雍,乃是云梁旧朝的世家大姓,跟云梁那位鼎鼎大名的文尚书雍陶是同族。可惜你这一支系数旁支,远不及雍陶那一脉风光鼎盛°幼年丧父之后家道中落,随你母亲改嫁,从了继父的姓氏,高。”
高兆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江璃看着他这副样子,十分满意,语调也不自觉轻快了起来,像是在说一个愉悦着他的故事:“哦,朕忘了,还落了重要的一环°母亲也不是正统的云梁人,而是出身渤哄,渤夯族失却故土,大多流落于云梁、南燕,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你能在南燕入仕途且平步青云的缘故吧,南燕不比大魏,对外族极为宽容,渤核许多在南燕出任高官,提携一下同族里的有志之士也不是奇事。”
高兆容脸色沉冷,紧紧盯着江璃:“陛下究竟何意?”
江璃勾唇浅笑,将缕着金麒麟的皂色袖摆铺开,换了个极随意极舒适的坐姿,清清淡淡地看向高兆容:“说起渤核,他们中可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人只道当年那个随孟文滟来长安的胥仲是云梁人,可鲜少有人知道,胥仲也是渤核。”
“嘉业二年,胥仲奉云梁国主之命前往温山探望当时在温山习文练武的太子孟浮笙,而巧得很,那个时候武德侯也在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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