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氤氲、宛若虚境的简陋码头上,曾功亮指挥四极明府的弟子一阵折腾,终于摆好了物什,撒气似的赶着他们落船划远,就差没一人一脚踢下水去,其间暴言无数不忍卒听,沐云色瞠目结舌,心中高大上的“数圣”形象应声碎裂,简直无从黏复。
那物事是只形状怪异的坛座,不仅有各种七横八叉的机簧突出,通体更镌满符籙术式。即以沐云色对奇宫术法的粗浅涉猎,也难以判读那些符篆的意义,只知极为高深,绝对是另一套繁复系统的体现。
坛座的顶端削平,嵌了方四角浅槽,其中铺满铁砂似的黑砾,倒是一看便知是沙盘。
曾功亮一抹额汗,砸了砸嘴,在沙盘前微微屈膝坐马,双手在腹间结作捶印,蓦地低喝一声:“起!”十指箕张,在沙盘上方一抹一抱,冉冉捧升,盘中细砾居然随手势而起,如顽童堆沙堡捏泥人般,凭空浮现出一座具体而为的小小院落,其中庭石花树无不纤毫毕现,赫然是决战所在的骧公幽邸!
沐云色舌挢不下,连一向淡然的秋霜色亦微微色变,二少不由自主相偕近前,但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沙盘凝成的院里,有几个约莫小指指节高矮的人形浮出地面,自行奔跑、动作起来,重演了耿照等三人围杀殷横野的始末;在天外飞来一记玄母箭的同时,整个码头连着溪流水岸剧烈一晃,曾功亮等三人几乎立身不稳,细铁砂凝成的形象应声轰散,不少溅出沙盘,洒落一地。
沐云色急欲掠出码头,猛被师兄按住肩膊,回见秋霜色摇了摇头,才想起身在“周流金鼎大阵”内,若冲出这一方阵眼,势将陷入迷阵,几天几夜都走不出来,惊出一背汗浃,急道:“前辈!幽邸那厢如何了?”
曾功亮没空搭理,再催术式,一连几次铁砂均无法成形,不耐啧舌,低声爆了句粗口:“土行剧变,影响了‘咫尺千里之术’的效果,再好的家生也莫可奈何,只能等变动平复……他妈的!谁在这时还来捣乱?”怒喝声中双掌运化,盘内的铁砂再度成形,场景却接连变换,处处不同,无一不在周流金鼎大阵之外。
沙盘无法精细到显出来人的面孔——兴许是逄宫前辈无意如此,未必是机巧所不能及——然而所见之奇,足以令秋、沐二少面面相觑。
“……去他妈的龟蛋,啥玩意儿都来凑热闹?耿小子没事先打过招呼啊!”试图闯入周流金鼎阵的有好几拨,曾功亮已命弟子顺水流船,引幡布阵,按理闲杂人等连边都摸不到;能走入迷阵、甚至试图破解的,决计不是普通角色。
铁砾示形的“咫尺千里之术”,最终留在一条顺水而行的小舟上。
对比舟形,舟中之人甚是魁梧,腆着个大肚腩,看来已有些年岁,总之并非青壮;以肘为枕,搁足船首,另一只空着的手掌不住拍击船舷,似正作歌,全然不像困于阵中的模样。
能进入水道,代表已深入金鼎阵中,不是摸不着边的瞎兜圈子。此人若通阵法术数、奇门遁甲,再给他点时间和运气,难保不会摸上这阵眼处的小小码头来。
“此人术法造诣绝非泛泛……”秋霜色半是沉吟半是试探,淡道:
“却不知是何来历?可惜看不清脸面。”
曾功亮岂不知他言下之意,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再凑得近些,肯定给人逮住小辫子。这厮若是术法高手,构着蛛丝马迹,便是现成的路标;都要给人顺藤摸瓜了,不若你领他来罢。”
秋霜色暗忖:“果然如此。”这门术法以“咫尺千里”为名,却非真能缩地成寸,把甲地之物自乙地凭空变出的妖法,而是透过某种相连的媒介,如土金之气、水风雾露等,将甲地之变投射于乙地。是故幽邸那厢土行生变,沙盘便显现不出形象来;媒介既绝,何以投射?
恬静如停渊的湖衣青年,对老人的暴躁毫不介怀,点了点头。“前辈说得是。虽不见其容,要是能问一问,或可知其根柢。”
曾功亮连驴蛋的“驴”字都到了嘴边,灵光一闪,转怒为笑,匆匆打量了青年几眼,连连点指:“好嘛,你小子是人才啊。一会儿再来搞定你。”催动术法。二少蓦觉周身空气彷佛被急急抽往虚空里,气息顿滞,忽又从另一莫名处涌入水风凉雾、鸟叫虫鸣,不知同什么地方通了声息。
曾功亮扯开嗓门道:“你他妈是哪来的傻屄?贱名报将上来,仔细爷爷腹内生火,回头便吃了你!”看来对那狐仙会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顺口便抖了同一个包袱。
咫尺千里术不能传递真人实物,然而透过媒介,传声还是办得到的。沐云色恍然大悟,望向师兄的眼色又多几分佩服,秋霜色似未见得,仔细聆听来人那头的声息。
那人笑道:“我叫武登庸,教过耿照三天刀法,应该不算傻屄。这个阵花了我老大工夫硬是走不出去,料想阁下应是威震天下的‘数圣’逄宫了,盛名无虚,佩服佩服。”
周流金鼎阵开启不过一刻余,就被他绕进了阵形内缘,破阵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被名列“凌云三才”的绝顶高人出言敬佩,曾功亮也就不觉得怎么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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