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休县令温如新的心情很不好,他躬着身子站在西河王府大堂外,半眯着眼看着从屋檐上穿过来的太阳直直地射在自己皱巴巴的长衫上,只觉得体内身外都有一团炙热的火在烧烤着自己单薄的躯体。 他吞了口唾沫,看了看大门口那两名面容肃然的王府近卫,嘴唇动了动,又颓然地低下了头。
他已经在这日头下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大堂里贵人们的议事却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在天气这么炎热的夏五月,自己这具年近六十的身体还能在太阳的暴晒下熬多长时间实在是个未知数—了不被恍惚间随时将至的盐击垮,这个可怜的八品县令只能努力地不让自己的思绪酮下来。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他这已经是第五次因为介休县中的公事来离石向西河王求援了$今的介休都快成了胡人和盗匪们的天下了,温县令在心中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介休之名起源于春秋时随晋文公出走避难的心腹贤士介子推,这原本应是一处因“割股奉君”、“隐身不禄”而名扬天下的正义之地。但自从匈奴杂胡入塞居并州之后,介休县里的胡人部落就变得越来越多,不仅城内城外处处可见秃发碧眼的异族,就连原本文道昌明的介山也染上了臭烘烘的膨腥臊。
如果说只是胡人多了一点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毕竟身为天子牧臣,温县令捏着鼻子也能勉强接受“怀德抚远”的皇朝天威。但自从三年前匈奴杂胡郝散起兵于谷远攻打上党之后,离谷远只有一山之隔的介休县里的胡人们顿时也都闹翻了天≮那想来都后怕的日子里,介休县文武僚佐无不战战兢兢地躲在县衙之内,听着墙外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胡人盗匪,没人知道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就会被拴在杂胡们高大的马脖子下面。
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介休县的晋人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并州王师,在强大的武力打压之下,介休县终于勉强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蛮横的胡人体内祸乱的血液一旦奔涌起来就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并州晋军回师晋阳后,虚弱的介休县从此便成了胡人驰马牧羊的乐土,晋人对胡人的憎恨每日剧增,而胡人对晋人的劫掠也越发激烈。
为此忧心忡忡的温如新几乎每年都要亲自到西河王府找贵人们诉苦,但西河的贵人们眼高于顶,不但不相信自己所控诉的事实,反而严词训斥自己没有尽到慰抚地方的职责。
没有尽到慰抚地方的职责?!温如新想到这,嘴角的苦涩比嚼过黄连之后还要深沉:胡贼巨盗三五成群聚啸山林,如果不能动用武力震慑又哪来的慰抚可言?自太康年间武帝司马炎罢黜郡县兵以来,介休县内除了县尉及其属下诸曹二十余人之外,再无一个穿甲持杖之人,想要靠着这二十来个见到胡骑就两股战栗的人来慰抚地方?温如新还没有这等超人的才能。
好在晋阳离介休并不远,仗着王师清剿郝散的余威,温如新在上吏不信、下民不满的两难境地里委曲求全地熬过了三年↓年来,介休县大小僚佐不堪压力,纷纷逃离了官署,其中请托关系调迁者有之,挂印弃官回乡者亦有之,但温如新却不能走,他拖着老迈的身体与县尉一起选练曹卒,尽心周旋,呕心沥血地维系着破败的局面不至于崩坏。
但所有的努力在十几天前顷刻间化作了乌有∏一天,一个从北地来的胡人在城内四处宣扬,说郝散的弟弟郝度元联合冯翊、北地的马兰羌、卢水胡一起起兵,杀死了北地太守张损,打败了冯翊太守欧阳建。还说他即将率众重返谷远,再攻上党,为死去的哥哥报仇雪恨。
在流言的鼓动下,早就在介休飞扬跋扈的胡人们顿时狂暴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一个个撕开衣服,露着胸膛,狂呼乱叫着要聚众起兵,夺取介休,南下谷远,为郝度元夺取上党做前驱的马前卒。当日,从城下到介山四十多里,胡骑往来奔驰,攻打县城的情势一触即发÷如新见事态紧急,连夜让人关闭了县城的城门,一边发动曹卒驱胡人出城,一边命县尉组织民众到城墙上值守,自己则带着一个心腹从小道径趋离石,再次来向西河王求取援兵。
温如新好不容易来到离石,心急如焚的八品县令还没见到西河王便被王府中的一个九品典府丞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个倨傲的小吏告诉他,西河王刚从孟门道院回府,如今正在休息,闲杂人等一概不见←还说,介休县的这等小事不值得惊扰西河王,有三卿出面就可决断,但府中贵人们正在大堂议事,让他先候在门外,等议事结束在行通报。
县内胡人都快要作乱了,这还是小事?!温如新艰难地睁眼看了看头顶白花花的太阳,愤懑地想道:在上位者们的眼里,自己的升迁富贵远比撮尔小民的生死存亡重要得太多◎天号称陆地神仙的尹轨在孟门道院讲经清谈,整个西河王府为之一空,这些人削尖脑袋都要上庄王山,图的无非就是尹老道口中的一句考语,得老道的一句好评就是攀上了加官进爵的青云之阶。
听说在讲经会上,尹轨竟将唯一的两句考语给了两个西河的纨绔,一个是浪荡五年来人人鄙夷的刘家子弟,其先祖是割据蜀汉称霸一方的昭烈帝刘备;另一个却是初来乍到就霸人田产的李家儿郎,他父亲是新晋王府六品贵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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